“真是忠勇之将啊!为国而不顾惜身,烈士!烈士啊!”
相比起曹公公的左右为难,钱谦益那边在听到这则战报时的反应就要单纯了许多——欢喜,狂喜,以及惊喜。这三重感觉是依次而来的:听到琼镇兵马又打赢了,照例是一番欢喜——虽说从琼海镇这里总是听到胜利消息,已经有些审美疲劳,但不管怎样这支部队是他引入大明的,不折不扣属于他这一方的派系,打赢了总比打输好。
之后听到居然是打败了一万后金军,还干掉了一个后金贝勒爷,那可就是不折不扣的狂喜了——如此大胜,国朝已是多少年未有啦?若非我钱某人舍身入髡营,说得对方接受招安,岂能又如此佳绩!这个功劳簿,我老钱绝对是可以躺一辈子的!
至于第三点,则是在听说肖朗重伤以后,先是一惊,但随后却是暗自窃喜——那滋味大约就跟二战时期所有“反法西斯阵线”的成员听说美国佬那个大块头在珍珠港挨了小日本一闷棍后的感觉差不多——这边干掉对方一个贝勒爷,那头则放翻了你们的指挥官,嘿嘿,这下子双方仇怨可结的大了,还怕你们彼此间不往死里掐么?眼下朝中正有所谓“南髡北鞑”之说,被认为是当今天下实力最强的两股力量,以往朝廷诸公总是头痛该怎么把琼海军的强大力量引导去与关外鞑子作战,如今可好,不用费神了,他们自己结下死仇了!
当然,作为一个老资格的官僚,钱阁老内心虽喜,在表面上可是一点不露,反而马上摆出一副大为感慨之色,连声赞叹肖朗的忠义。只听得陈涛先是眉头直跳——人还没死呢,没必要这么着急给称号吧?不过后来他才知道是自己搞错了——现如今“烈士”这个词还并不是单纯指死人,而是“雄烈之士”的简化说法,所谓“烈士暮年,壮心不已”么。钱谦益这样的大家肯定不会在这方面犯错误。而且他很快又提供了几位颇有名望的太医名单,说是可以帮忙推荐,看看能不能请上一两个去辽东走一遭。最起码也要弄些秘制的红伤药送过去……反正就是一副很痛心,又很热心的架势,倒是让陈涛颇为感动,连忙表示后方已经紧急调派了医生过去,应该能赶得及救人的。
“总之,若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尽管跟老夫说。肖将军乃大明功臣,朝廷决不会让他没了下场。”
钱阁老最终信誓旦旦的作出保证,在满脸沉痛的送了陈涛出门之后,回过头却立马满面春风的立即招呼家中小厮:
“备衣,备轿……老夫要立即进宫面圣!”
——果然如同曹公公的预料,文官们在得到这个“大好消息”后根本连一刻钟都不耽搁,立即进宫向圣上报喜——琼海军大将重伤垂死。在他们眼里其实也是这个“好消息”的一部分,甚至多半还是最好的那一部分。
不过钱阁老好歹在京里混了几年,如今也算是比较会做人了。在出门的同时他也派人先去跟曹公公打声招呼,说咱们一起去面圣吧。
曹化淳以前在他最困难的时候曾帮过他一把。但如今钱谦益的地位随着琼海军的强势而青云直上,地位已经远远高过曹化淳——这是正式的品级上,就是论私下对皇帝的影响力,两人也差不多算是平起平坐。这一年来凭着以前的旧关系,这两人一个内宫一个外朝。或明或暗的,在很多事情上都心照不宣的站在同一立场,在政治上算是结成了同盟的。
而曹化淳在思来想去之后也决定不独占这个好处,如果天子当真要迁怒,也可以让钱某人帮忙顶一顶。于是两人在宫门口见了面,之后便一起前往御书房中向天子作汇报。崇祯听到这个消息之后的反应和他的大臣们并没有太大区别,也是极其欢喜。尤其是当听说到琼镇亦损折一员大将时。嘴角几乎当场就要翘起来——这位青年皇帝的城府毕竟浅了点。
不过在看到两名臣下都很知情识趣的深深低下头之后,朱由检立即反应过来,马上把脸色一板,显示出满面的怒容:
“东江总兵该死!那个黄……黄……”
“黄龙。”
曹公公赶紧把那个该担责任的家伙名字报出来。心下暗暗松一口气——这回总算不用背黑锅了。
“对!黄龙,御下不严,失陷友军!朕定要重重拿办他!”
对此钱阁老和曹公公都没意见,一个丘八而已,天生就是背黑锅的料,更不用说这回本就是他的过错,如果不是这家伙白痴到一定程度,居然让后金细作冒充成了自己的亲兵,也不至于能刺杀到琼海军的首脑——人家后金细作咋就没直接摘了他的脑袋去呢?估计也是看他太废柴了,根本懒得理会。这种废物早点拿下,对大明军队肯定没坏处。
在义正词严的表达了自己决不包庇无能属下之后,崇祯皇帝又开始对那位自己很看重的琼海镇将领表达了一番关切之情:
“那位肖……”
钱谦益连忙上前一步,正想象刚才曹公公那样提醒一下皇上,却见天子朝他摆摆手,示意不用臣下提醒,然后就很自如的看了看自己衣袖——名字早记在上头呢:
“肖朗!朕记得他!琼镇诸将中少有的忠义之士!为国立下如此大功,却在最后关头为细作暗算,当真是可悯可叹……可惜京师太远,现在派御医过去恐怕来不及了吧?”
“老臣原也说要安排京城名医过去,不过陈官正说他们已经从琼州本岛派出了名医,应该能赶得及。”
钱谦益低头奏报道,但无论是上头崇祯,还是旁边曹太监,都同时显出不以为然的神色来:
“从琼州岛派出人手?那到辽东要多久了,远水解不了近渴啊。”
“也还好,照他们的说法,如果一切顺利,十天之内也就到了。”
钱谦益故意面无表情的回应道,然后便微微抬起头,很惬意的用眼角余光观察着天子与旁边那个胖太监脸上的诧异之色——他故意把话题扯到这方面,就是想看一看那两位的表情。
果然,那两位的反应就和他自己最初听到这句话时差不多——都是半张着嘴,一副傻掉了的样子。这让钱谦益觉得挺开心——这说明咱先前在陈涛面前的表现并不属于特例,是正常反应。
当然天子和东厂提督的笑话可不能多看,钱谦益只稍稍瞄了一眼便又低下头去,装作啥都不知道的样子,而且曹化淳的警惕性很高,当他意识到自己有可能失态时,便本能摆出了东厂提督的标准姿态:永远是那副高深莫测的面孔。不过之后他却又赶紧换了副嘴脸——奶奶的拿错面具了!在皇帝面前可不能摆谱,这时候需要显示出的应该是一张奴才面孔才是!
只有作为天子的崇祯就没什么忌讳,本身年龄和性格又都没到那种可以完全控制住自身情绪的水平,于是脸上的惊讶神色就保持的长了一些,而且还张了张嘴想要再确认一下。不过这种时候就看出专业和业余的区别了——在察言观色伺候人的本事方面。
“奴婢倒是记起来了,东厂曾送来过一份奏报,说福建五虎游击将军郑氏曾经找了许多能工巧匠,说是想要仿造琼海镇的一种快船,据说是要能达到在半月之内在中原和倭国之间往返的程度……当时都说是妄念,现在看来,恐怕琼镇还真有那种船。”
——曹化淳曹公公很及时的插上了一句话,证实了钱谦益的说法,但同时也阻止了皇帝想要开口的意图。这看起来似乎有些唐突无礼,但却可以避免朱由检在事后因为觉得自己问得丢脸而迁怒,实在是很高明的手段。
这些闲话姑且不论,但眼下却要赶紧拿出一个态度来——对于琼海镇的这次战报,朝廷到底是该怎么应对?承不承认?这可不是个小问题,如果当真按照短毛报上来的战绩,崇祯皇帝可是要去太庙祭告祖先的。
如果是朝廷自己的军队立下了如此大功,那怎么封赏都不为过。可对于琼海镇那帮人,如今的大明朝上上下下,从皇帝到大臣,却总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对方自招安以来建立的功勋着实不少,对大明在各方面的帮助早就远远超出了任何人的预期。就算是当初那些力主招安的人士,比如地方上的熊文灿,中枢的钱谦益等,也从没想到过那一伙僻居海南,奇装异服的古怪短毛髡贼能干出这么多事情来。
按理说这应该是一件很让人高兴的事情,当初的那几位“招安派”如今都跟着飞黄腾达起来了。可就算是他们本身,在欣喜于自己眼光正确的同时,内心深处却也总是抱有一种不太安心的感觉。
——没错,随着与大明之间交流的日益深入,如今就连那些最迟钝,最颟顸的官僚也渐渐觉察出来了:那群短毛无论在思想还是行动上都极其特立独行,他们虽然自称也是华夏之人,对却与历史上任何一个时代的“华夏子民”都大不相同。
归根结底一句话:短毛跟咱大明朝压根儿就不是一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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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工作上有点事情,上周没时间写作,国庆的时候争取补上。